第167章 回头-《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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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相较起来,万俟卨比之当日里的任得敬,实在是要更加善于上下经营不知道多少倍,是以任得敬虽是自请出任边境守臣,已算得上是超迁品秩,但万俟卨的升迁之途,却是比他更为快捷平坦,这一次万俟卨更是由州县主官直接调回京中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身居要津,又自是位居中枢,其地位已然远不是任得敬所能够相比的了。
这一次万俟卨奉令出京,察勘边镇军务,恰巧能绕到西安州,与任得敬相见,当时任得敬也自是颇为喜悦,自觉与万俟卨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又在这边镇之中,没有那么多拘束,是以也带着万俟卨回到家中,引了妻女相见,却不料就此种下了祸根。
“玉儿……”任得敬默念着这个多少年来无时无刻不念兹在兹,但却是已经有不知道多久都未敢去触及的名字,许多前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忽然之间就这么都翻腾了上来,让任得敬一时之间,简直都觉得有几分呼吸艰难。
他受尽打击之后,由大宋而转投西夏,心性由是大变,投靠后党,拉拢势力,排斥异己,也算得上是阅尽人世沉浮,但也直到现在,他还是很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世上又怎么会有如万俟卨如此这般无耻龌龊之辈,为什么会有人能长出这样的一副心肠。
就在当日里他将万俟卨带回家中的时候,他还是将万俟卨当成了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手足兄弟的,毕竟他在西北边境这么些年,虽说基本已经算在这西北边境之地安下了家来,抚境安民,公务繁忙,日子充实无比,家中又有娇妻爱女,倒也不虞寂寞,也差不多已经适应了这西北天高地阔的环境,只是这西安州边陲之地,又自是连年战火,难免文治不兴,这些年来任得敬也已经很努力地试图重建州县学府,只是这数战之地,实在没有多少文人愿来就教,而当地百姓刚刚在他的招抚之下,渐次恢复农耕生产,也没有多少兴趣来响应这位任通判的号召,送子弟入学,是以这些年来任得敬虽说把这西安州治理得颇为风生水起,但却也还是一直以自己这治下之地,几乎完全看不见几个文人而感到郁郁寡欢,怎么说对于他这样的正途科举出身的文人士子而言,与三五儒生,畅谈风月,唱作酬答,原本也就是生活之中最为日用平常的一部分,这些年来却都遇不上有文人知己能够满足这位任通判这一方面的需求,是以现下终于看着万俟卨这个可以与之谈的文士前来,自是不免比之先前更要亲热上几分,更何况他们原先在京师之中,原本也就已经叙过兄弟之谊了。
只是任得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他引为通家之好,当面之时也是亲切万端,似乎真的也是把他当成兄弟的万俟卨,居然会在见过了他的妻子之后,就这么垂涎于他那娇妻的美色,而且非但不因此而有些许羞愧之心,反倒是生出了那满腹的毒计,想图谋他这个兄弟的妻室。
只可惜当日里任得敬还根本未曾有过些许这样的警觉,甚至于当日里他的夫人还凭着女性的直觉,察觉到了她相公的这位兄弟看向她的眼神,时常含有些不同寻常的情绪,也因此几次隐讳地向任得敬提起了这件事情的时候,任得敬还都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他的夫人过于敏感,反倒是说了他夫人几句,对于这件事情一笑置之,全然不放在心上。
也就在任得敬殷切招待了万俟卨十余日,离开之际还出城相送数十里,双方述尽兄弟情谊,才终于洒泪而别之后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从京城而来的一道命令,就将任得敬彻底地震傻了。
那道京中行文而下的敕令,俨然清楚地写着要将任得敬立即押解回京,听侯有司勘磨。
直到许久之后,任得敬才知道,原来就是他的那位兄弟,一回到京中,就上疏天子,弹劾他任得敬十大罪状,五大当死,因着万俟卨本身就是衔命出京,带着察勘边境的差遣,他本身又是大理寺的主官,原本就掌握着全国的最高刑狱之权,而且他现在意有所图,更是动用了他在京师之中的所有人脉与力量,一下子就让那位本来就对于边事完全不甚了了的徽宗皇帝相信了他的说法,下令将任得敬解押京师,收监待勘。
也就是在这么一转眼之间,任得敬就这么面临着家破人亡的境地,当时的他,甚至还都弄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押解上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投入诏狱,如若不是机缘巧合,恰好碰上那段时间之内天下局势骤然急剧动荡,北上击辽的西军居然被辽军残部所败,辽军残部、西夏军队,甚至于那个当时在名义上与宋国属于同盟的女真部落,都自是对于宋国这片膏腴之地虎视眈眈,边事糜烂,几至于不可收拾,由是而导致大宋朝堂之中几大势力由是分解重组,万俟卨也在这一轮的政治风波之中被波及,调离中枢,贬斥外地,而西境情况的全线恶化,也让当朝的天子注意到了任得敬这个颇具边才的犯官,任得敬这才得以从诏狱之中侥幸逃生,被从诏狱里放了出来,还被官复原职,让他返回那已经风雨飘摇的西安州,却当他的通判。
对于大宋朝堂来说,他们能给予任得敬的一切似乎都跟先前一般无二地还给了他,除了一句“期以戴罪立功”的空话之外中,原先的官位,封赐都仍旧照着原样地封还给了任得敬,甚至于为了让这位颇具边才的官员回到西北边境,却替大宋皇朝效死守边,当朝天子还亲自召见,温言宽慰,对于一名身上还挂着几项未曾洗清的大罪的犯臣,大宋朝廷似乎也已经算得上是足够宽大了。
然则对于任得敬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再回不到以前的人生了,他再找不回原先他曾拥有的那一切,属于他的那片天地,已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再不可能回复到先前的模样。
也就直到被从大理寺的诏狱之中释放出来之后,任得敬才知道,他的妻子,他最深爱的妻子,也就在他被下到诏狱的不到十天之内,被万俟卨用尽各种手段百般凌迫,意欲逼其背夫改嫁,然而他印象中平日里连偶尔做针线活时不小心刺破手指都要雪雪呼痛的那个柔弱的小女子,却就这么在等待自己洗冤无望的绝望之下,痛斥了万俟卨一番之后,就这么从容就死。
如若不是一个忠心的老仆人,早在任得敬刚刚出事的时候,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将他的女儿带离了府邸,只怕任得敬这一点血脉,也绝逃不过万俟卨的毒手。
是以任得敬在回到西安州后不到半个月之后,这位重新赴任,被当地已然在西夏军打得左支右绌的大宋西军与那些成日提心吊胆的当地父老寄予厚望的任通判,就这么暗中与西夏军勾结,引西夏大军入城,献城以降,从而从大宋的西安州通判,摇身一变而成为西夏辖下的西安州知州。
虽说他早与西夏有约,以不伤城中父老作为献城投降的条件,而当日里西夏也算是践行诺言,未曾举大军屠城,然则那些守城的西军,却是绝计不能再留的。
任得敬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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